据《汉书·西域传》记载,西汉时期的西域小国林立,势力纷杂,如乌孙、大宛、康居、安息等国,他们各自为政,互不联结,却常年受到共同的敌人——匈奴的侵扰。匈奴作为盘踞在北方的游牧民族,秦末汉初发展迅速,成为强大的奴隶制政权,四处扩张,西击月氏取河西走廊,随后便出兵西域,开始了对西域各族人民的残酷统治。
汉武帝即位后,汉朝的社会民生与经济都已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复,国力空前强盛,于是武帝决定主动出击以绝边患,先后派遣张骞、卫青、霍去病等人,一面开通去往西域之路,寻求同盟力量;另一面正面作战,夺回河套、河西地区。还有一行人在此时持节出使匈奴,以交换扣留的双方使节,领头的人正是中郎将苏武。
苏武牧羊北海的故事为大众所熟知,但队伍里还有一位不可忽视的关键人物:正是因为他的机智计谋才让苏武得以获救,此后余生,他又数次出使西域,联合西域诸国击败匈奴,使丝绸之路进一步畅通;甚至不惜违抗皇帝的命令,也要抓住时机惩治叛国;在政治生涯的晚期,他还助力汉廷于边防重镇乌垒(今新疆轮台东)设立西域都护府,紧密了汉王朝与西域的关系。他就是四朝重臣、堪称天才的外交家——常惠。
坚守十九年
不是他的黑历史,而是他的来时路
汉武帝天汉元年(前100),常惠作为“假吏”跟随中郎将苏武及副将张胜踏上了前往匈奴的道路。《汉书》载,常惠家境贫寒,并不是外交“科班出身”,而是“自奋应募”。官衔“假吏”可以理解为“体制外人员”暂时充任官吏,在此次出使队伍的三位领队中,只有常惠是一介布衣,这样的背景能得朝廷与苏武赏识,常惠的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。
当这个外交“萌新”兴致勃勃地与诸位“大佬”踏上漫漫出使路时,前方等待他的却是一场政治巨变与近二十年的囚禁。
谈判过程中,副将张胜私下参与了匈奴内部的政变,事情败露后全员受到牵连。苏武誓死不降,自戕未果,被匈奴流放:“徙武北海上无人处,使牧羝,羝乳乃得归。”即被送至北海(今贝加尔湖)牧羊,待到不会产奶的羝产奶后方可归,其余官属则被“各置他所”。
面对如此“地狱难度开局”,常惠曾尝试制止苏武自尽,也曾因领队重伤而“大哭”。但很快他便说服自己冷静下来,认真思考现下局面与各种可能性,最终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:蛰伏。
就这样过去了十数年。武帝驾崩,昭帝即位,当汉朝再次派遣使者出使匈奴询问苏武等人的下落时,单于谎称苏武已死。常惠听说了此事,悄悄夜会汉使告知真相,并“教使者谓单于,言天子射上林中,得雁,足有系帛书,言武等在某泽中”。次日,汉使按照常惠所言答复单于,说汉天子射中大雁,雁脚上有书信,上称苏武就在匈奴境内某个湖泊旁。单于闻言大惊,只好承认苏武仍在北海,并将苏武、常惠等尚且存活并未投降的九人放归汉朝。
常惠卧薪尝胆,所受苦楚不亚于苏武。他此次能巧用奇策营救使团,首先需要在匈奴建立起自己的关系网。独自身在异国他乡,政治与生活皆不受保障,常惠逼迫自己打起精神,低下身段与匈奴人交好,尽快掌握了苏武的去向,并确保一旦汉朝来使,自己会立刻得到消息,他的敏锐度和亲和力可见一斑。其次,能给出“射雁得书”的“诡计”,表明常惠早已做好准备,或许过去十九年每一个思念故土的夜晚,他都对着墙面一遍又一遍完善自己的计划。鸿雁传书是匈奴等游牧民族普遍采用的通信方式,常惠能利用这一点,可知他对匈奴的内部情况已经有了较为全面深入的认识。
初入仕途的十九年,是一名官员绝不可放松的黄金时代,但对于常惠来说,他要忍耐屈辱,忍耐对故乡与家人的牵挂,忍耐住雄心报国的冲动;他肩负使团的希望,终于在十九年后听到了熟稔的乡音。回朝后,常惠因功拜为光禄大夫,这绝不能抵消过去的伤痛,可常惠却不以为然。若有人哀叹他白白浪费的时间,常惠大概只淡淡一笑:日后自有妙用。蛰伏敌营十九年,此时的他,已经成为一个地道的匈奴通。
以联合乌孙退匈奴为主线
诸龟兹为支线
常惠第一次出使西域是在本始二年(前72),此前,与乌孙联姻的解忧公主向汉朝上书求救:
“车师与匈奴为一,共侵乌孙,唯天子救之!”
此时的乌孙受到车师与匈奴的夹攻。《汉书·匈奴传》记载,匈奴在东击乌桓没有占到便宜的情况下迁怒于乌孙,甚至要“求欲得汉公主”。恰逢昭帝驾崩,朝廷无暇他顾,直到宣帝即位后,为了巩固局势才派遣熟知匈奴内情的常惠出使乌孙了解情况。
常惠此去很快确认了情报真实性,并与乌孙首领昆弥、解忧公主的使者一同返回,上报乌孙现状:
“匈奴连发大兵击乌孙,取车延、恶师地,收其人民去,使使胁求公主,欲隔绝汉。昆弥愿发国半精兵,自给人马五万骑,尽力击匈奴。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、昆弥!”
皇帝即刻抓住了重点:乌孙愿出兵五万与汉共击匈奴。这是汉朝最希望看到的情况,因为过去乌孙一直在汉匈之争中持中立态度,甚至将汉朝与匈奴送去和亲的公主并封为左右夫人,然而此次乌孙受急情所迫,向汉朝示好,正符合汉朝寻同盟“断匈奴右臂”的夙愿。乌孙能迅速给出答案,其中必定少不了常惠的“耳边风”。
于是在本始二年(前72)年末,常惠“持节护乌孙兵”,与乌孙军队配合汉朝攻打匈奴。第二次出使西域,常惠承担了堪比将领的职责,他夜以继日地排演,终于派上了用场——汉朝军队方面声势颇大,但由于匈奴提前逃走、将领错失良机等原因,效果并没有达到预期;反而是常惠所在的乌孙军队,“获单于父行及嫂居次,名王骑将以下三万九千人,得马牛驴驘橐佗五万余匹,羊六十余万头”,大获全胜。
战略目标实现,首先得益于常惠劝服乌孙出兵,其次还是得益于常惠领兵得当,自此常惠获封长罗侯,并受命于本始四年(前70)第三次出使西域“持金币还赐乌孙贵人有功者”。
常惠趁机上奏请“便道击龟兹国”,以责其曾经杀汉校尉赖丹之罪。宣帝思虑再三未准许该奏,但熟悉西域情况的常惠认为并不能轻易放过龟兹,一颗危险的种子正大胆地在他心底生长。从乌孙返还之时,常惠耳边不断回荡着大将军霍光对他“便宜行事”的暗示,他想起自己发扬汉室的决心,于是毅然决然地壮起胆子,自作主张召集龟兹周边诸国共四万人马围堵龟兹,危急关头,却采取一边军事威胁,一边攻心为要,威逼利诱龟兹王交出罪魁祸首,达到了战略目的,又将军事行动的负面影响最小化,常惠这才罢兵回朝。
公然违抗皇帝的意志,大规模地在西域诸国间征发大量兵马进行军事活动,常惠是做好了被杀头的准备的,但他此时保留了一丝侥幸:常惠明白为何宣帝不愿出兵攻打龟兹,一是因龟兹路远耗费兵力,二是不想破坏汉朝与西域的关系。因此,常惠在行动时选择利用周边国家的人力物力,并且保留了龟兹的体面,加强了汉朝与西域的联系,为后来汉朝联合西域诸国留下了余地。
做出选择需要相当的胆识与勇气,而此次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更展现了常惠一鸣惊人的军事才能。果然,汉宣帝并未因此而惩罚常惠,汉朝一雪使者被杀的耻辱,反而在西域的声名与地位更上了一个层级。
解救屯田士卒
稳定乌孙局势
自汉武帝天汉二年(前99)以来,汉匈对车师一地的争夺愈演愈烈。宣帝地节四年(前66),汉将郑吉遣卒三百人至车师屯田,匈奴发兵骚扰,最终汉军寡不敌众,郑吉上书求救。汉廷决定暂停车师屯田。为了使郑吉一行能够顺利撤出车师,常惠率军再次出使。
此时,常惠的用兵思路再次致用。他没有直往车师,而是拐道张掖酒泉,“扬威武车师旁”,截断匈奴军队退路的同时,恐吓匈奴撤兵。不费一兵一卒,车师之围遂解。
这一机智做法不仅解救了屯田军队,还意外地影响了乌孙的态度。或许是因为常惠的“扬威武”使乌孙看到了汉朝的强盛,元康二年(前64),乌孙昆弥上书:
“愿以汉外孙元贵靡(解忧公主长子)为嗣,得令复尚汉公主,结婚重亲,畔绝匈奴,愿聘马骡各千匹。”
面对“畔绝匈奴”的誓言和如此丰厚的聘礼,汉朝自然不会拒绝乌孙和亲的请求。但就在常惠于神爵二年(前60)护送公主出嫁乌孙途经敦煌时,乌孙昆弥突然逝世,有着匈奴血统的泥靡代为昆弥。常惠使团的处境变得十分尴尬,常惠上书,愿只身一人前去乌孙斥责泥靡:
“愿留少主敦煌,惠驰至乌孙责让不立元贵靡为昆弥,还迎少主。”
汉宣帝与朝臣商议,最终还是决定召回公主。好在,泥靡的排汉政策并没有实行太久。他与解忧公主不和,暴力残虐,不得人心,甘露元年(前53),乌孙内部政变,前任昆弥之子乌就屠杀泥靡并自立为昆弥,而后乌就屠接纳解忧公主侍女冯嫽的建议,让位于“汉外孙”元贵靡,自改小号。虽然常惠“舌战泥靡”的想法未能实现,但得以再次出使,“召乌就屠诣长罗侯赤谷城,立元贵靡为大昆弥,乌就屠为小昆弥”,在他的主持与见证之下,乌孙的动乱终于告一段落。
助西域都护
宣大汉风光
太初三年(前102)汉远征大宛取胜,自此“西域震恐,都遣使来贡献”。汉遂于敦煌到盐泽之间设立了交通亭站,在屯田处置使者校尉,以保护汉与西域诸国间的交通孔道。匈奴虽然仍盘踞在天山以北,但已不能自安。汉朝于神爵三年(前59)设立西域都护,直接管理西域城郭诸国。
常惠最后一次来到西域,是奉命在乌孙常驻。甘露二年(前52),常惠率将校与士卒屯戍乌孙赤谷城。他在这里调和过大小昆弥矛盾、时刻监管西域,与汉朝廷保持紧密的联络。直到赵充国去世后,宣帝召常惠归朝中,代替赵充国任右将军,并继续担任典属国之职。此后数年,常惠皆于长安任职,在宣帝崩后复又事于汉元帝,三年后去世,谥壮武侯,圆满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。
从本始二年(前72)到甘露三年(前51),常惠在二十一年间多次出使西域,往往刚结束长途跋涉还未及休整,便又奉命从长安奔赴乌孙。许多人以为跟随苏武历尽千辛万苦便已是常惠的“职业巅峰”,谁知他此后出使的难度就从来没有降低过。大部分文臣武将想都不敢想的大风大浪,常惠如家常便饭般一一经历了一遍。出使、卧底、外交、领兵、驻守……常惠俨然一位“六边形战士”,外交家、将军、使臣都是他的标签。
常惠一生中面临过很多“一期一会”的危机与机遇,但他做事果断而不鲁莽,肯吃苦也守气节,紧要关头的“灵机一动”都是他迁思回虑后的谨慎抉择。尽管开创“丝绸之路”、大破匈奴的赫赫威名未曾落在他的身上,但汉朝在西域的战略布局,每一步都凝聚着常惠的心血。出身寒门的他,在当年“自奋应募”时,或许也未能想到,自己将与西域紧密相连,共同达成传奇的一生。
参考文献:
[1] 班固:《汉书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62年.
[2] 李若愚:《汉书·西域传》,硕士毕业论文,兰州大学,2022年.
[3] 裴永亮:《悬泉汉简中的长罗侯经略西域》,《青海民族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》2018年第4期.
[4] 孙富磊:《常惠:三朝外交家,六次出西域》,《文史天地》2014年第12期.
[5] 王欣:《常惠综论》证券配资网,《西北民族论丛》2003年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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